白瑜彦
当中国的艺术市场随着时代潮流起伏跌宕,有人迎着巨浪被抛上风口浪尖,也有人在低潮滞缓时带着淘满的一桶金全身而退。唯有对艺术持以恒久情怀的有心人,才能安静潜伏在这片葱郁丛林中20年余,矢志不移地做一匹守护艺术结晶的“独狼”。
推开唐炬先生私人博物馆“唐园”的大门,迎面撞上的是一张陌生的神奇脸孔。她有着东方人的典型容貌,发丝顺服地贴在脸颊两侧,右手轻轻搭在左手暖绒绒的毛衣上,内敛自持,但嘴角分明流露出一味有蒙娜丽莎八分姿韵的神秘微笑。
这是著名青年美术家冷军的《蒙娜丽莎——关于微笑的设计》。唐炬自把它收藏入居后,疼爱有加,让画中人的“微笑”接上每一位访客的第一道目光。环顾四方,在这个700平米的艺术空间里,形色各异的油画名作遍布了整个艺术空间,幽黄的灯光下弥漫着一种超现实主义的气息。自开辟这个小小的一方天地,唐炬已在此辛勤耕耘了十多年,打开门,为从五湖四海慕名前来拜访的友人提供一个共赏雅趣的窗口,闭上门,这位在收藏界叱咤风云的名家,安静地种田,养花,烹茶,骑行。
打抱不平的开始
因为父亲是美术老师,美术便像是唐炬与生俱来的魂魄,他从小便喜欢一头扎在五彩缤纷的色彩当中,或手绘或临摹,甚至在一切可能的地方进行创作——比如把粉笔头雕刻成出栩栩如生的小人,这种艺术品足以把身边所有人逗乐。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银行当美工,后来也从事广告和装修行业,始终脱离不了追求“美”的轨道。
某天,当唐炬在给一家五星级酒店做设计时,发现整个艺术市场萎靡不振,价格低廉,尽管油画家们对每一件作品殚精竭力,忍受巨大的精神折磨,但普遍遇不上伯乐问津。“与其悬挂无甚意义的复制品,倒不如挂上真正的艺术品?”唐炬心里为这些创作者愤愤不平。
较之西方,中国的艺术市场起步较晚,七八十年代才刚经历改革开放,当人们还在伸手触摸温饱线时,艺术固然得不到重视,很多重要作品逐渐流失海外。于是,1995年,唐炬开始着手收藏这些被世俗视而不见的珍稀艺术,流连于各地的拍卖会,“这导致后来很多重要的藏品都是飘洋万里回到我身边的,有些甚至绕了地球一圈才回来。”
他懂得艺术的好,实在不忍心让它们流落街头,饱受风霜雨露。有位拍卖师提到,很多当年大家不了解,不出名,价格不高的画作都被唐炬收藏上了,这是很难得的眼光和胆大的举止。当收藏的框架逐渐清晰,他便把自己的目标定在50、60年代出生的学院派油画家身上,他们功底扎实,细腻的笔功下蕴含思想的力量。他也更懂得艺术的难,每天与这些名师大作对话,越发虔诚与敬服,便也觉得自己再花心思去创作些什么,也不过是徒劳无功,倒不如一心一意地对这些画家作品进行梳理。几年前,唐园的整个展厅被唐炬更换上了非常专业的灯光,避免了紫外线的破坏,也谢绝了阳光的探访。
有态度的“独狼”
2006-2007年,中国艺术市场实现了一个从无到有的快速发展进程,当时还出现了一个凌驾在概念上的划分,即当代艺术与传统艺术。而唐炬说道,他特别不能认同这一条鸿沟的存在,“当代”在他看来是一个“不一定适合我们国情”的舶来词。在他看来,所谓的当代艺术,感觉上是被外部势力操控起来的一个潮流,举着怪异的面貌,摒弃纯粹的绘画方式,走向观念绘画,并用手中的大批筹码来炒作,有一些甚至对中国领袖进行过度的调侃,取悦于西方意识形态,这种题材容易得到大肆传播,但毫无意义。
彼时,当代艺术火得一塌糊涂,唐炬大胆地对这天翻地覆的热潮发出了抗衡的声音,甚至有点对着干的意味。“有段时间圈子里甚至造成一种割裂的、怪异的、前卫的就叫当代艺术的错觉。”唐炬自言不太喜欢如波普艺术一类的当代流行艺术,而安迪·沃霍尔就是“一个很坏的成功案例”。
众所周知,沃霍尔无疑是著名的艺术家,但同时也是社交界的明星,商业上的成功人士。他的一句名言——“我想成为机器,我不要成为一个人,我要像机械一样作画”正儿八经地表达了一种对纯艺术的失敬与轻浮态度,而简单、便宜、程式化的印画技术,贵族脾性的恶搞之风,也把真正的艺术创作者推向了边缘。庆幸的是,当外部力量撤退,特别在亚洲金融危机后,整个艺术形态反而开始冷静作出判断和取舍,话语权也重新回到了华人圈。
“绘画毕竟是视觉的一个艺术,现在很多人所谓的观念啊,哲学啊,说得玄乎奇乎,我个人觉得没那么复杂。我只凭眼睛和心去判断。”作为行业里重要的观察者与参与者,唐炬一再强调“绘画性”,这也是他鉴赏藏品的原则之一,技术是基本的门槛,尽管很多艺术家的成名作都发生在青年时期,但唐炬能一眼看穿其画作中呈现出来的深层积累。
因为这一向我行我素,丝毫不受潮流和学术影响的个性,唐炬被称为收藏界的“独狼”。不论他人对作品捧得天花乱坠或者踩得一文不值,他都有很强的判断力,只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因此有着月夜之狼一般的孤独感。也正得幸于这番自我,唐炬在近21年的收藏历程中,几乎没有吃过亏。
收藏是一种荷尔蒙
“唐园”自2003年开始,一直便是收藏名家们口耳相传的经典阵地,但这个标签的主人唐炬说,这不是什么正式的名字,也没有特别打造的牌匾。这个藏画丛林已经成为他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楼上是他居住的地方,楼下则是安顿油画的空间,他把这些藏品称为他的“情人们”。“艺术品可以拥有非常多,我可以放开去做,所以收藏在某个角度来说也是男人荷尔蒙的体现。”
如今,唐园的墙壁上大概布置展示了50件油画,地上摆有30多件雕塑,还有五六百件的典藏级作品,还安静地躺在他的收藏库里。对作品的梳理也基本告一段落,关于50、60后这一个油画家线索,已经能大致看到完整的轮廓,这是一份可以被感知的厚实力量。唐炬有一个更美更宏远的目标,他在憧憬建立一个世界级美术馆,并从藏品中精挑细选出最重要的100件,让它们流芳百世。
他并不期待这些名家画作能为众人带来关于艺术的教化或布道,他认为艺术是一种私密的感官享受,应该让观看者自己去解读,不能造成观念上的强加。很多人在参观唐园时,会问出诸如“这幅画表达了什么”的问题,但唐炬基本上只聊聊艺术家的来龙去脉,很少对作品做出阐释,因为“个人解读”才是一幅画最有意思和价值的部分。他也有过这种解读上有趣的“歧义”,比如赵半狄的《在那个早晨》,唐炬第一眼看到画作时,被镜框女孩那种淡淡的忧伤倏然打动,眼神哀婉,茫然无措,床单上还有一抹红。“我当时觉得可能是画家的初恋情人,两人有了进展后,女孩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与憧憬。”结果,后来赵半狄到他家做客,听了他的理解后笑着摇头说不是,才知道此画其实是与天安门的政治事件有关。
“我觉得艺术的妙处在于每个人可以有自己的解读、感悟与判断。”唐炬认为,所谓的概念性创作,被人各种诠释其实很怪异,艺术并没那么玄妙,它不是皇帝的新衣,也不是叶公好龙,过度的解读反而会像骗子一样,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值得探讨的道理。而收藏这种荷尔蒙,相信也会随着这匹“独狼”的独一无二的坚持,一直澎湃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刘溢 《闹洞房》
唐炬先生的“情人们”
1. 陈飞的《目露凶光》
“这幅画是陈飞耗时一年多才完成的,当年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这幅画,心扉马上被冲击。画廊报价50万,我说没问题。这两年陈飞从默默无闻到一画难求,去年一个不是特别重要的作品都拍了500多万,如今我的那幅画已经是千万级别的。”
2. 冷军《蒙娜丽莎——关于微笑的设计》
“这是冷军带有转折性意义的画,因为在这张画之前,他的脑袋里都是在思考工业文明的问题,而从这里他就开始回归传统。”
3. 毛焰《记忆或舞蹈的黑玫瑰》
“画面中的人斜愣着眼很二哥的感觉,画的特别帅气,特别有张力。他有着极其消瘦的形象,刻意作出飞翔的姿势,散发出神经质的病态以及一种‘时代精神敏感者的气质。”
4. 赵半狄《在那个早晨》
“在2010年北京保利秋拍预展,这件油画作品把我的眼睛牢牢地吸引,扑面而来的一股力量刺穿了我的心扉,将我定在原地久久不能移步。”
5. 冷军《发动机——文物新产品设计》
“冷军的这幅作品有一个非常宏大的想法,一个报废的发动机,涂了些泥巴,上面还有一些冥币,它其实是在工业文明社会对工业化的一种反思,甚至是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