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冬青
流坑古村,位于江西省抚州地区乐安县西南部,北距县城38公里,西距所属牛田镇8公里,四面青山葱郁,绿水环流,体现了中国古村落依山傍水的传统风水理念。古村始建于五代南唐年间,为董氏单姓聚居的血缘村落,自北宋朝廷佑文轻武之机,董氏倾其资产兴建学馆,广育人才,从此科甲鼎盛,官宦如云。明代中期以后,科举渐衰,董氏家族转而经商,控制了乌江的竹木商运,巨额财富的积累让流坑村再一次走向繁盛,直到清晚期逐渐衰败,流坑村曾经辉煌的历史造就了其“千古第一村”的美誉。
初夏的一个黄昏,霏雨初霁,我们站在东华山上第一次俯览这座古村。“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清澈的乌江从远方逶迤而来,环抱这宁静的村落。被雨水滋润得绿油油的稻田生气勃勃,一座座黑色的马头墙鳞次栉比,井然有序。七个码头在乌江边一字排开,每个码头都正对着一个巷口。码头石阶上,小孩子们光着屁股打着水仗,浣妇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服装说着长短话儿,敲打衣服的棒槌声回响在河面的上空。
雨滴滴答答敲在瓦背上,透过窗棂看到天空仍是墨黑一片。还未到五更,窗外的巷子里已经听到晨起人们的脚步声,横跨村口龙湖的廊桥上已是熙熙攘攘,挑着新鲜蔬菜瓜果的,拎着鸡鸭鱼肉的,讨价声、吆喝声充满乡土气息。不到6点,早市就散了,老人们摆开台凳,摊开牌局,一天的休闲生活开始了。
清晨的龙湖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雨点飘落在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作为村中的内湖,南北走向的龙湖将村子划分为东西两块,东部建筑是村庄的精华所在。房屋从南向北延伸,七条东西向的巷道与龙湖旁一条南北向的竖巷相联,形成七横一竖的梳子形状,而大巷又由许多小巷交叉相通,状若棋盘。而七条横巷,东建码头,西设望楼,既可接纳江风,又可防御外敌,布局非常之讲究。
据说此布局为明代中叶官至南京刑部郎中的董燧所设计,而董氏一族一直以来都是人才辈出,最早可追溯到西汉大哲学家董仲舒,近代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董必武也是流坑董氏的一脉分支。村西的五桂坊就是为了纪念北宋景德元年,流坑村内5人同中进士的盛况而建。历经了历代风雨冲刷,如今五桂坊只剩下一个牌坊基石,一座有着五角星的现代圆拱门代替了它的位置,往日的繁华盛世只能散落在残留的砖墙瓦缝中。
龙湖畔的文馆门前竖立着两对旗杆石,跨进挂着“儒林发藻”牌匾大门前的高高门槛,我们如同走进了董氏家族源远流长的辉煌历史长河中。这座村内最大的书院内挂满了300多位董氏家族各大名人的画像和简介,从开山始祖董合、第一位举人董文广、进士董淳一直到国家副主席董必武,从北宋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我们可以从董氏家族风云跌宕的历史变迁看到中国社会的历史风云在一个家族命运变迁中折射的光与影。
跨过龙湖来到东岸,这里的棋盘街浓缩了明清建筑的精髓,260多座青砖灰瓦、飞檐翘角的古建筑高低错落,高高的马头墙昂首朝天,与蓝天为伍,与清风为伴,默默俯视着小巷来来往往的过客和他们的故事。
这些明清建筑群中,有古典别致的民居建筑,有宏伟大气的祠堂建筑,有精致小巧的庙宇建筑,还有牌坊、戏台、书院、桥梁、古井等各种蕴含丰富中国文化内涵的建筑物,琳琅满目,走过了流坑村就如同浏览了一部中国古建筑大全。
流坑村的民居皆为一层半的砖木结构,其格局多为二进三开间,一堂一厅。明代多前堂后厅,清代多前厅后堂,堂前均有较为狭小的天井,既供采光通风之用,又取四水归堂之意,也就是俗话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设计无形中把人与天衔接起来,体现了“天人合一”的意境。据说流坑人还喜欢在天井内放养乌龟,乌龟经常在沟渠里活动,起到了天然疏通的效果,所以不管多大雨,天井里的水都能快速排出。
村内明代民居堂前多置照壁,照壁上的砖雕壁画十分精美。清代民居堂前多带庭院,庭院前有砖木结构的门楼。室内梁坊门窗皆有精美花鸟鱼虫等寓意美好的木雕,从中可以深切感受到中国古老文化的博大精深。中堂内高挂的“树德堂”、“九德堂”“理学名家”等牌匾反映出了董氏家族对文化及道德规范的重视,而门口的“大夫第”、“韩林楼”更是彰显了董氏家族曾经的气派和辉煌。
走在长长的小巷里,雨水把脚下的鹅卵石地面洗得发亮,墙角的鹅卵石缝间,一簇簇的小草和小花柔软了坚硬的卵石,村民说这些卵石不仅防滑而且能够脚底按摩,难怪村里的老人们个个都天庭饱满、红光满面。
雨天的小巷并不寂寞,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农夫扛着爬犁牵着牛儿从身边经过,背着书包欢呼跳跃的孩童们笑声回荡,走街串巷的妇女老人们大着嗓门聊着家常,浓浓的田园生活气息充斥在长街短巷的每一个角落里。
巷道两旁房檐上滑落的水珠敲打着路边的青石板,青石板下是贯通全村规划统一的下水道,雨水和生活水经生物净化后一起汇入了龙湖,最后再汇入乌江下游。这些古村古镇的排水系统不仅美观大方,而且科学实用,是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
建于南宋年间的董氏大宗祠曾经是村内最大的祠堂,可惜民国时期毁于北洋军阀孙传芳残部邢玉堂之手,这里还有个悲凄的故事。据说当时邢玉堂看上了年轻貌美的流坑人董春女,并霸占为妻。春女为了家人忍辱偷生,可是村民认为她有失董氏体面,对其母实行残酷的族法,系石沉入乌江之内。邢玉堂以此为借口借机攻打流坑,并将大宗祠付之一炬。母亲冤去、家园被毁、夫妻离散、族人怨恨,春女悲痛欲绝,从此隐姓埋名,剪掉一头青丝与古佛青灯为伴。如今大宗祠遗址内只剩下敦睦堂中的五根花岗石柱和一些残垣断壁矗立在荒草丛中,低层的乌云下冷风呜咽,寒雨连绵,抚摸着柱身,仿佛可以听到萦绕在废墟中长长的叹息和哭泣声。
远处,忽然飘来一阵阵鼓乐声,循声而至,原来是村内的古戏台正在上演着传统的傩戏。傩戏,是流传在乡村的一种驱鬼逐疫的仪式,流坑傩舞,据传源于流坑董氏第六世祖董敦逸。
相传,在北宋徽宗初年,身任监察御史的董敦逸奉旨出使契丹议和,返朝时,他把当地的跳傩仪式带回京城。不久,敦逸被奸臣谗言中伤,罢官回乡,回乡时把傩具带至流坑,并向村民传授跳傩仪式,一直相传至今,被村民视为一种驱邪祈福、强身健体的活动。
雨天,没有游客的戏院空空荡荡,戏台上只有一个老人戴着面具跳着傩舞,昏黄的灯光下,长长的身影寂寥地投影在地板上。休息间隙我来到了后台,一位老者坐在脱下的戏服面具旁静静地抽着烟,随着时光慢慢的老去。如今,流坑的傩戏班已经今非昔比,戏班收入微薄,许多年轻人都出外打工,没人愿意呆在这里,只剩下几个老人仍在坚守着这份职业,正如中国许多传统文化一样,他们也正面临着断层的边缘。
细雨中回首流坑村,古老的建筑依然浸润在潮湿的水墨里,褪去华丽的外表,曾经的绚烂已随乌江流逝,剩下的是更多寻常人家的烟火和质朴的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