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菲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都市情感作家,专为本刊撰写熟男熟女的奇情美食。
日前在看渡边淳一的自传体小说《何处是归程》。功成名就多年之后,这位日本情爱小说泰斗毫无掩饰地把自己放在人生的手术台上,细腻再现了以自己为原型的外科医生悠介曾经抛家舍业,带着女友奔赴东京,一边当兼职医生一边写作的激情往事。
从北海道的札幌来东京一个多月了,在银座酒吧当服务员的同居女友每天都回来很晚,却并无出轨迹象。有天悠介终于完成了一篇小说,那天女友回来特别晚,凌晨两点,她轻声叫醒熟睡的他,说自己给他带了好东西吃。
“好东西”是银座一流寿司店的金枪鱼寿司和比目鱼寿司,是对她献殷勤的老土豪让她带回家送给她所谓的“妹妹”吃的。
悠介虽吃得不是滋味,却仍难抵美味,将一个个精美的寿司卷整个儿塞入嘴里。女友则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他吃着她成功糊弄来的点心。
这一幕让我犯嘀咕。这对男女的心理尺度不小啊,也许就是因为她只是他的过了激情期的情人,才吃得下去这一口吧。要有多好吃的寿司,才能让人不介意来源,一直保持好胃口呢?
城西“酒吞”的比目鱼寿司连尝尽天下美味的大书法家陆康都尊为世间尤物。它的造型并不算惊艳,但第一次入喉时我也真是被惊到了。寿司大多是冷感食物,而它是带温度的。从原料到刀工到“人肌”,这一枚寿司就是一场盛宴。先用一口热煎茶将味觉归零,然后屏心静气将整枚不蘸任何酱油芥末的比目鱼寿司塞进嘴巴,用心品赏,那种饱满油润、丰腴贴切的体验,那种外紧内松,米粒与油脂在口腔迸裂缠绵的感觉,套用村上春树名句,像“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黄油”,在愉悦中虚脱。
在上海市延安西路近番禺路的一家低调至极也昂贵至极的日料店,我吃过一款很棒的乌贼寿司。正值日本海乌贼上市的鲜美期,乌贼肥厚晶莹。它的劲道和醋饭的内功相遇,一个仿佛是求生之虎,一个恰似守丘之狐,胶着出某种鲜活的蠕动感和激越感。仿佛乌贼刚才只是休克,入喉却活了过来。
据说寿司2 000多年前起源于湄公河一带,之后传入中国,再传入日本,日本人将寿司本土化,从鱼种的选择、保存的时间、腌制的程序、下刀的方向、米粒的烹调,到握捏寿司的力道以及在手掌上停留的时间和温度,满含无形的深奥学问和技巧,形成岛国独特的寿司文化。
很奇怪,高档寿司店或日料店的寿司师傅,几乎都是相貌清俊的男士,极少有女性。他们制作寿司的过程端庄、灵动,充满仪式感。不少江户风格的寿司店会在寿司台上方悬挂不经漂白的本白或靛青色麻质布帘。师傅动作精巧爽利,应对含蓄得体,不愧江户之美。当然,在这样层次的店,食客也多少会有相当的紧张感与庄重感,在等待一枚寿司的过程中,正襟危坐,如听交响乐。
多数是男女同来。他们通常不会是夫妻或情侣,而是知己。不是知己不会有这样的氛围情致。他们必须要有些知识、格调、质地才能邂逅到彼此,如同邂逅一枚好寿司,如果理解力不在一个相似的层面上,嗜食之物相差太远,成为不了真正长久的男女知己。或许技艺与情爱,才是人类赖以在茫茫宇宙中找寻到自己位置的真正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