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超+陈显玲
刷单频道的任务刷刷刷跳动更新，大牌的电商网站、小门户的淘宝卖家，交替出现，一万八千多个刷手寻找任务，抢单，做单，好评，收款，网购背后，是一条“电商卖家—刷单平台—刷手”的完整刷单产业链，南都周刊记者试水刷单江湖，用十天时间，摸清了电商毒瘤—刷单炒信的流程和隐秘。
刷单门槛，先交199元
找到一家刷单组织的联系方式不难，网页上、QQ群里都有刷单平台代理的联络方式，南都周刊记者试探性加了几个。
代理很快回应，他指路先联系客服阿怪，暗访记者刚说“想挣生活费”，阿怪爽快回复：“带你飞！”
阿怪是四川师范大学编导专业的大四学生，刚加入刷单平台时，他从事的也是刷手工作，做了一段时间后，觉得刷单无聊，便转做客服，“主要是做客服好玩儿。”他声音里带着笑。目前阿怪正在边做刷单平台客服边找工作，“反正也不着急，基本的生活费能满足”。
另一家刷单平台的客服阿强热情得有点吓人，试探几句过后，各类培训资料马上涌来，甚至连阿强所在的公司，深圳市某电子商务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照片也被发送过来，客服太过急迫，暗访记者反而怕遇到骗子。
最后，经一个“刷了一年多，干到组织上层”的熟人刷手介绍，暗访记者加了“倾慕慕工作室”的QQ（以下简称“倾慕慕”），刚加上，“倾慕慕”就发送了一堆工作介绍的图片。
他们的逻辑“理直气壮”：“由于互联网时代的兴起，越来越多购物平台的商家增加，因此需要提供大量的刷单人员，来保证他们的真实销量。道理很简单，就像做广告一样，只有把销量和好评刷上来了，他们的真实销量才会多。”
“倾慕慕”试图说服：“因此我们的兼职也是安全的噢”。
刷单平台设置的第一道门槛是入职费。
“倾慕慕工作室”的入职费分三个等级，高级会员、至尊会员和钻石会员，收费分别是199元、399元、999元。“倾慕慕”在宣传资料里称，会员等级越高，可做的职位越多，佣金也越高。
南都周刊记者对比发现，“倾慕慕工作室”入职费是其他平台的两倍，大量刷单平台的入门费是99元，不缴费是无法刷单的。入职时交了费，刷单还要经过严格的“查户口”。
防守严密的刷单平台
暗访记者给“倾慕慕”转账199元后，被转介给下一环节，其QQ名为“倾心”。
一分钟内，“倾心”下达了一系列指示，包括加入培训群、会员群、下载培训资料和培训视频、下载IS语音、联系培训师。
暗访记者听得繁琐操作缓慢，“倾心”干脆要过IS账号，帮忙绑定手机号和设置昵称。很快，原来昵称成为了Rise"XXX"『213会员』。“倾心”叮嘱：“如果刷完一单，24小时后还没有收到刷单佣金，那么可以去找我，我去帮你拿回佣金。”
暗访记者加入了“倾慕慕工作室”旗下的213团，213团里出现的刷单任务多是标注为淘宝、天猫、美团、美丽说、百度糯米、阿里巴巴、京东、美丽说、一号店的单子，在213团里，出现频率最高的是淘宝店家的刷单任务。
213团成员名字前缀均为Rise，这是“打造正规团队的象征”，而“正规”在刷手眼中，意味着“靠谱”。
刷单前，暗访记者经历了两个小时的语音培训，培训人员演示的刷单，包含12个步骤：双查号截图、店外截图、货比三家截图和主宝贝截图等。
简要来说，双查号截图就是在联系主持（指派单人员）时，主动把已买到宝贝截图和评价截图发给主持，如果主持“扣1”（回复数字1），意思是资料符合主持要求，主持会把刷单详细资料发送给你；如果主持“扣2”（回复数字2），意味着资料不符合刷单要求，可能是发送的图片不符合规格，可能是账号级别不够。
培训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刷单，而是登记资料。
身份证号、自己和家人手机号码、支付宝号、旺旺号、家庭住址、现居地址，还需要上传清晰的身份证正反面照片、本人近期手持身份证照片、生活照，最后还需要同培训老师视频，并在视频中清晰展示身份证件。
大量刷手的真实信息落入刷单平台囊中。
出师不利：第一天被举报
交出一大堆“隐私”打入内部的暗访记者急于采访，却发现群里全员禁言，只有管理员能发言，无奈下记者偷偷加了几个会员，试图撬出点儿信息。
大家反应冷淡，而且暗访记者很快被举报了，管理员“倾慕慕”警告：“你私聊群里其他会员是几个意思？你不信团队你还入职干嘛？下不为例！”
一名叫小安的刷手私下说，曾有其他组织的人混入，试图在群里私聊群友，让他们去别的群兼职，最后那些群友都被骗了钱。
“倾慕慕”在刷单方面也同样谨慎，培训时会再三警告新手，“没有谁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必须选择接前缀为Rise的主管派发的单子，且屏幕上显示的字体颜色必须为黑色，不然就有很大几率遭遇骗子”。
培训老师也再三强调，接单必须去IS语音的123频道，这是“倾慕慕工作室”的唯一正版频道，频道显示，这里有18000名以上的刷手。
典型的刷单信息，最左边有个小房子标志，业内称为“飞机票”，是进入另一聊天室刷单的通道。刷单任务字体黑色，前缀为“Rise”，是所谓“靠谱”的单。1心2.5意味着如果淘宝账号等级为一心，刷一单的佣金则是2.5元。当然，随着等级的升高，佣金也会水涨船高。
正式刷单前，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步骤：“卡马甲”。马甲指刷手在聊天室里的头像，刷手的马甲是蓝色，主持的马甲是特殊的红色，一间聊天室里一般只有两到三个红色马甲，暗访记者目前还只是蓝色马甲。“倾慕慕”主管称，“马甲就是一个网络身份证的意思，证明你是我们团队的人，所以呢，我们只有培训完了卡了马甲才可以去做单。”
南都周刊记者使用的是刚注册的淘宝账号，叫“白号”，即使已经卡了马甲，“白号”也几乎没有能做的单，这时就需要采取“措施”。
刷手小安告诉南都周刊记者，你可以去淘宝充四次一块钱的话费，并且每次都在不同的店里充，四次购买行为能够养成淘宝账号的一个心，相比“白号”，一心的账号能够接到的单更多。
刷单暗号：亲，你好吗？
点进IS语音123频道，单子在屏幕上刷刷刷飞过，仔细计算，一分钟就有61条刷单任务，大多单子要求：淘宝账号两心到钻。
暗访记者采取“措施”养号后，已经不是“白号”，但一心的等级也颇低。浏览五分钟后，终于发现合适的单，但佣金较低，只有1.5元。
这份单要搜索的关键词是“棉麻围巾时尚百搭围脖披肩”，搜索后，刷手必须先去其他三家店铺浏览，并且每一家店铺都必须浏览不少于三分钟。
培训助理曾强调：“你要是没有计时，那么我们听一首歌就好了，浏览的时间只能多，不能少！”
十分钟后，终于能够进入正题，浏览此次需要刷单的商品。这次的要求是浏览“主宝贝”五分钟，其他三个“副宝贝”分别浏览两分钟，并“双收藏”。“主宝贝”指的是刷单的目标商品，“副宝贝”指卖家店铺里的的其他商品，“双收藏”指收藏“主宝贝”和卖家店铺，“副宝贝”可酌情进行收藏。
接着就是假聊。
“亲，你好吗？”
这句话看似平常，却是假聊中必备的开头暗语之一，这句暗语不能多字，不能少字，标点符号一个也不能少。
和卖家聊天时，卖家看到这句话就明白：我雇的刷单的又来了！
聊天中绝对不能涉及到刷单、雇佣此类词汇，也不能讲价。南都周刊记者和卖家虚情假意聊了几句后，便下单了。
暗访记者采访中接触到不少刷单付款被骗的案例。网友霙峄就是其一。
霙峄是广西的一名高三学生。三个月前，霙峄在58同城上发布了个人信息，满怀希望能找到一份兼职。很快，工作找上了门。对方自称是做游戏币刷单的，每当霙峄购买一百游戏币，就给她支付五元佣金，而这一百元先由霙峄代付，之后返款，最开始的两单返款迅速。
“后来买得越来越大，200、200地买，一直一直买，说是完成那么多任务就可以全部返还佣金和酬劳。就是一个套子，从第三单开始就没有退款了。”霙峄发来一个捂脸痛哭的表情。
可暗访记者发现，“正规”的刷单其实不需要刷手付款。付款一般有三种方式：找人代付、远程付款和同步付款。
远程付款是主持通过QQ远程控制南都周刊记者的电脑付款，不过培训中，培训人员特意交代，刷手在远程付款阶段，要看好自己的电脑，不要被控被骗。
同步付款是最复杂的一种，首先得把电脑或手机的IP截图发给主持，然后主持会回复一张二维码，用淘宝扫描二维码后，主持便可登录刷手的淘宝号付款。
第一单，暗访记者的付款方式是找人代付。
付款、截图、登记资料，一切动作一气呵成。次日清晨，暗访记者收到1.5元的刷单佣金。
外宣，拉更多人刷单
十月底，暗访记者参加了一次刷单平台组织的网络赚钱新技巧分享会，在分享中，主管详细介绍了做外宣的套路，简而言之，就是拉更多的人来刷单，然后抽取人头费。
对刚入门的刷手，“倾慕慕”主管推荐的工作方法是：先刷“辉总”的高佣金单，挣回入职费后，再去IS语音聊天室刷单，同时加入外宣团队。按照“刷手+外宣”的模式兼职，据说一个月可挣1000到3000元不等。
“辉总”高佣金福利单是213团会员群内的专属单，它的佣金相比普通单，高两倍到五倍不止，如“辉总”提供的注册网信理财单，佣金为30元。
而“倾慕慕”平台的外宣主要负责招人进入团队，每成功招收一个，都可赚取90-320元不等，不同会员等级的外宣所赚取费用不同。
假如外宣是高级会员，每招收一个高级会员能赚取90元，钻石会员则能赚取100元。而身为高级会员的外宣，如果能招收一名至尊会员，他也可成功升级为至尊会员。
在213团里，外宣需每天复制“倾慕”“倾心”两大主管的说说，发至QQ空间或者朋友圈。因QQ空间不能发送广告，外宣必须要注重语言技巧，如兼职须用“蒹职”代替，刷单须用“shua单”代替。
“有兼职工资的可以带上自己的兼职工资+日常生活截图，自己组织语言加上自己的真实感受去发送说说或者朋友圈”，主管称这样更容易拉到人。
在赚钱分享会，主管“倾慕慕”说出一系列的团队优势：
有几个团队，多个平台！Is 、qt助手、QQ群 多种刷单方式同时进行。
有商家、有主持的、也有会员主持会员、主持主持之间可以相互做单。
团队管理全天在线处理事务，不定时回访、每周五准备周会。
高佣金福利单一单200+。
团队几个管理，通过网络认识，专门租了一个办公地点一起办公。
团队存活时间长达3年以上。
培训课上，“倾慕慕”自称，两年前，我做主持那会，我也是个学生，一个月收入1万—3万，一天天过着无忧无虑的潇洒日子，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跟着做的。
11月1日凌晨，群文件里多了一份会议纪要，名为“赚钱新技巧”，共十八页。文档中用绿色粗体字写出各种“励志鸡汤”来包装拉人刷单一事：这就是优胜劣汰的社会，你自己不努力，自己不强大，就主动被社会所抛弃，怪不了别人！
刷单被抓，爆款错过双十一
双十一之前，一端是刷手在满屏滚动的任务单中忙碌，另一端，是电商卖家频繁大量的刷单需求。作为电商自身滋长的毒瘤，一些知名电商平台联合开始打击刷单，一些不知收敛的卖家撞上了枪口。
王遇（化名）和男朋友经营了一家男装店，店铺刚起步时，由男友负责找刷单团队，一般通过QQ搜索关键词查找，后来才慢慢有人拉他们入群。
“那些团队其实不太靠谱，刷手不认真，自我感觉，容易被查。”王遇喜欢单独找刷手，然后根据刷手的账号等级发放佣金。刷手等级最低标准是三心；心级账号的佣金是“4+4”，即一单8元，钻号佣金更高，9元一单。
王遇追求有“质量”的好评，在刷手五星好评后，她必须挨个审核这些评价，“所以经常一天刷不了多少。”
双十一要来了，王遇想给店内主推款“补流量”，于是选择了“补刷单”。王遇告诉南都周刊记者：“如果这个款是我想推的，就会每天根据流量补一点，慢慢就有销量。”但因为此次雇佣的刷手账户涉嫌刷单被查，王遇店内的主推款也被官方“降权”。
通常淘宝官方会根据电脑算法、举报信息等途径了解商家的虚假交易、虚假信用等情况，如果的确涉及虚假信息的，淘宝官方会对卖家进行“降权”处罚。
“降权”的方式很多，其中对卖家影响最大的是搜索降权，它意味着某商品在淘宝搜索的排名降低，有些商品的关键词也会被完全屏蔽，商品在淘宝中完全处于隐形状态，买家搜索不到，也无法购买。
“几乎就是你们搜不到！几乎是搜不到！”王遇自觉可怜有些激动，“双十一这个款能卖好多的。”
违规商品降权天数一般为30天，降权处罚期限过了之后，被查处的商品也会一直留有案底，淘宝有些活动不允许有违规记录的商品参与。
惩罚只在电商卖家一端，暗访记者曾咨询：如果刷单过多被封号该怎么办？
客服、主管、培训的回复统一，“只要刷手按要求来，是不会被封号的。万一被封号，那就先做做其他类型单子，做做高佣金福利单。”
对普通刷手来说，最实际的处罚是封号。但刷手被封号以后通常选择东山再起，重新申请某电商平台的账号，重新养号（升高账号等级）。
（此报道由 南都周刊深度实验营 出品，谢耘、姚皓、詹焕焕亦有贡献）
如何一眼辨别刷出来的“爆款”？
双十一之前，南都周刊记者暗访参加了多个刷单平台培训，整理出一份实用宝典，教你看穿刷单店铺背后的套路。
1.一家店铺只有一个爆款？
辨别刷单第一步，看爆款数量。搜索任意关键词，点进有某个热销宝贝的店铺，顺路审查一下店里的其他宝贝。诶？这家店居然只有一个宝贝热销！其他宝贝销量都无限近似于零！这家店在刷单无疑。
2.高销量，超多匿名？
辨别刷单第二步，看评价数量和匿名数量。有些“爆款”的销量是四位数，评价两位数，它不刷单谁刷单。
另外，在刷单培训时，培训人员强调过：刷单必须匿名。所以如果评价里匿名用户多，且淘宝等级低，千万小心。
3.评价老套，谁用谁信？
辨别刷单第三步，看评价走向。在很多高销量、高评价的店铺中，常常夹杂着一些奇怪的评论。比如，明明是条非常幼龄向的裙子，偏偏买家的妈妈很喜欢；又比如，评价里总是会有各种“欢迎大家购买”“值得购买”，一般情况下会有这么多买家尽心为店家打广告吗？
4.买家秀太精彩？
辨别刷单第四步，看图说话。在买家秀里总会有一批神奇的存在，在有的买家秀画质普通甚至糟糕的时候，她的照片全是高清大图；在有的买家随意对着穿衣镜拍照的时候，她的照片景色宜人，长相？简要来说，肤白、貌美、大长腿。这类精修买家秀通常是店家自编自导上传的。
5.评价和内容相符吗？
辨别刷单第五步，看评价与商品内容是否相符。有些“爆款”商品评价数量动辄上万，好评无数，但这些好评都是在评价“爆款”吗？很多店家在刷单之初会推出一款极其便宜的产品，比如迷你电风扇五元购，这类低价商品的购买量上升飞速。在购买量达到一定数量后，店家会把这一低价商品替换成他的“主推款”。
6.辨别刷单的终极之道：多看中差评
南都周刊记者在经历了刷单培训以后，总结出了一条经验：走心的刷单对买家来说几乎无法分辨。所以，不如多看看中差评，如果你真的能接受中差评里的抱怨，那么买买买未尝不可？
网友支招
胖大海 ：我淘宝第一步打开宝贝，第二步看差评，第三步看买家秀图片。然后就不想买了。
最红的王振宏：全好评肯定是刷单。再好的商品也会有奇葩差评的。
Sus：承诺好评返现的不买，包罗万象的店不买，若干家分店的店不买，N皇冠和N金冠的店不买，文案夸张的店不买。
囧哥儿：天猫看不了中评和差评，所以天猫我一般看有图和追加评价，然后对比。
那兰提：网上买东西只看中差评。
NANA：搜同款，如果同款满天飞而别家销量一般般，要么别人盗图，要么量超大的刷单。当然一般我不会买这种爆款。
Doris小妞：评价日期好多条都是集中在一个日期也很有可能是刷单，要注意甄别。
Stefanie：看买家图，不清晰的有问题，盗图的有问题，各种大长腿模特摆拍有问题，看中差评能不能接受。
我不想叫迪斯尼了：如果淘宝买的东西很符合我的心意，我就会好好拍几张图，评论也会帮卖家宣传一下，估计不止我一个人这样吧，所以还是多看看追加和中差评，现在的“问大家”也很有帮助。
糖糖糖糖糖。。。：看买家秀的图片、中差评以及追评的时间间隔，评价的表情和使用细致程度。如果能忍受中差评的理由就下手，比如去日代买东西的时候，有个差评理由是日货，心疼卖家。
董董：看详情，没有细节图（一定是自己比较关注的细节）就不考虑，然后，评价里没图没真相。有图的，看图片与评价的比率。太低要慎选。 好评率几万的，慎选。 几百的，一两千的销量还算靠点谱。买家秀，图有重复的，no， 有角度相似，地点相似的，no， 套话太多的，no... 看多了评价，就发现套话规律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一般的话，搜出自己想要的宝贝，然后看前三家店的中差评，图，价格对比，或者促销，赠品，优惠等，然后联系客服，把差评中的问题发给他，如果能耐心解释，你能接受，那么就可以下手了。我网购的不算多也不算少，一般会拍照发图，给一个忠实的评论，我想这样对自己，对卖家，对大家都是有好处的，希望大家都能买到心仪的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