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鎏
【摘要】 《不眠之夜》作为全球浸没式戏剧的先驱,风靡纽约5年后由曼哈顿切尔西画廊区一路火到了上海,浸没式戏剧以它独特新颖的表现形式和神秘丰富的剧场体验吸引了诸多业内人士的眼球。通过对上海版《不眠之夜》的演出特征、剧场空间、文化元素等方面进行分析解读,我们不难发现该种戏剧形式较之传统戏剧形式的独创性特征以及中国文化影响下该种戏剧形式发展与融通,从而为中国现代戏剧的发展与革新提供有益借鉴。
【关键词】 浸没式戏剧;不眠之夜;中国元素
[中图分类号]J80 [文献标识码]A
一、打破与重组——浸没式戏剧独创性特征
“浸没式”艺术源于英语“immersive theatre”(1)一词,其兴起来源于菲利克斯·巴雷特所创立的英国“Punchdrunk”(2)剧团。该剧团打破传统的戏剧规则,不再让观众坐在椅子上看戏,而是吸引观众参与演出,动态化的在整个剧场里探索剧情。“与其他戏剧不同的是,我们希望观众成为戏剧的核心,而不是表演。”(3)菲利克斯对剧团的解释,也正是“浸没式戏剧”的核心定义:改变传统剧场的观演关系,使观众成为戏剧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尤其强调观众身临其规定情境,主动探索,亲身体验等特征。
2016年世界浸没式戏剧的引领者Punchdrunk公司以原版主创团队和上海文广演艺(SMG Live)联合制作促使上海版《不眠之夜》在亚洲的首次亮相,全面印证了“浸没式”的戏剧概念在中国戏剧市场上不容小觑的发展潜力。实际上,该剧团自2000年成立伊始就不断尝试此种类型的戏剧实验,前后进行了十多种浸没式作品的演出,而上海版《不眠之夜》最具有典型代表性。
(一)特定地点演出取代传统的意象化舞台
在当今剧场艺术艰难发展急于变革的过程中,由于传统意象化舞台在时间、空间上的先天局限性,使传统戏剧艺术的创新受到了明显制约。诸多戏剧工作者忙于探寻剧场与舞台革新的切入点的时候,浸没式戏剧作为一套全新的理念适时出现——它以体验互动式的观剧理念为主导,以特定地点的浸没式演出为特色,以细腻逼真的电影美学原则为基准,为戏剧艺术创新带来了新的灵感与契机。
首先,上海版《不眠之夜》的演出地点前身是一栋5层高的废弃办公楼,经改造后摇身一变成为了“麦金侬酒店”。剧场将城市的地理位置和戏剧文本原有文化空间完美杂糅,既融合了二战前后欧洲的历史文化内涵,又暗示了中古时期麦克白悲剧的故事内容,加之老上海的复古元素,将象征着不同时间、地域、内容的文化符号拼接在一起竟毫无违和感,反而颇具风味。
舞美设计更是将特定地点的建筑风格和文本文化内涵进行了升华。舞台是大大小小共90个房间,其中包含了酒吧、仓库、标本间、麦克白寝宫、墓地、麦克德夫房间、婴儿室、保姆间、酒店大堂、餐厅、教堂、宴会厅等等。导演创新性的将空间重塑,使得空间原有的历史年代感借助电影式的剧场布置与后期制作达到了浑然一体。剧场本身融汇文化意蕴与象征意味,使剧作中的主题氛围也由此得以拓展和延续。
此外,该剧将20世纪30年代黑色电影中“希区柯克式”(4)的音乐风格作为主色调进行延伸,从而为观众营造出莎士比亚的《麦克白》式的悲情氛围。导演从整体色调的营造再到内容的完美衔接都实现了戏剧虚拟性与现实性交错进行的原则。当有形的故事情节与无形的感官体验都进一步得到升华,故事的主题内核也就自然按照戏剧创作者的意图获得了完整细致的解剖与复杂有序的重组。从观众真正步入演出场地开始,耳边就充斥着Bernard Herrmann(5)的The City、Temptation、Prelude and Rooftop等一系列充满诡异与阴谋氛围的音乐,这对剧中情节的展开与发展都起到了烘托渲染的作用,同时也满足了莎士比亚《麦克白》剧作本身无时无刻都透漏的象征、隐喻的前提,使观众获得了以往在意象化舞台上无法獲得的观剧体验。
(二)多线程叙事取代单一的线性结构
在传统戏剧形式中通常以主要人物为主线展开叙述,但是浸没式戏剧《不眠之夜》不仅细化丰富了主要人物的行动线条,更是将原剧当中的小角色也进行了延伸与发展,保证了剧中每个人物形象塑造都是立体丰满的。导演菲利克斯·巴雷特将“看不见的文本”进行了合理有效的扩充,不仅加强了每个人物戏剧行动的合理性,而且使得原本的小角色也相当有看头,这样就促使观众在跟随任意角色行动时都能够捕捉到完整的人物行动链条和潜在的故事情节。
该剧在演员设置上独创性的没有上下场次之分,同时展开十几个角色的平行、交错、分离、纠葛等叙事线索。这样主角“泛化”的创意不仅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淡化戏剧表现力的情况,反而让观众浸润于主题之中,获得了全新的感官体验。这在传统单一线性结构叙事或者是双线条叙事的戏剧结构当中是无法想象的,浸没式戏剧打破常规另辟蹊径,借助多条叙事线索平行交错的叙述方式最大限度地扩展了戏剧主题的内涵和观众的想象空间。
(三)表演中的肢体语言取代有声语言
《不眠之夜》的文本故事改编自莎士比亚经典作品《麦克白》。这是一个发生在中古时代苏格兰的关于权力、欲望的悲剧。较之以往的传统戏剧表现形式,莎翁华丽诗意的语言文本是其整体情节展开的重要载体,而《不眠之夜》一反常态,独辟蹊径,创新性地运用具有叙事性、抒情性、情绪化的舞蹈和肢体动作来构思故事,塑造人物形象。这似乎与残酷戏剧代表人物阿尔托的反叛和颠覆传统语言的想法有些暗合,但又不同于他是在探索一种新的语言。当然,“语言作为符号体系本来就是真实对象和事物本身”(6),因此只能抽象地表达戏剧当中蕴含的实际事物本身,而且语言文本所传达的意义本身就具有了某种含糊性,加上该剧原作中语言文本蕴含着大量的历史因素,戏剧演出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将叙事性、抒情性、情绪化的舞蹈取代语言文本是具有一定新意的。实际上,就戏剧艺术的综合性来讲舞蹈的运用不仅能够有效的扩宽戏剧呈现形式,达到多元化的演出效果,吸引观众的眼球,而且舞蹈的抽象形式赋予了演出内涵更多的思想深度和广度,甚至是丰富了文本内容的情感体验。在很大程度上,这种创新不仅打破了传统戏剧舞台上以台词文本表现故事的一般手段,更是在较大程度上深化了剧作的艺术语言,快速精准的达到了文本语言所无法传达的细微深刻的人物情绪和内心活动的目的。endprint
(四)观众合理有效的参与演出撼动了“第四堵墙”(7)的根基
继格洛托夫斯基之后的诸多西方实验戏剧的领袖人物,例如谢克纳等普遍认为演员与观众的交流异常重要,观众参与演出是有一定必要性的。但是,在谢克纳的实验当中,观众参与演出所产生的反应是复杂异常的,由于演出的不可控因素太多而影响到演出的顺利进行在当时引起了较大争议。实际上浸没式戏剧形式也遵循此种法则,并且成功规避了此类不可控因素。浸没式戏剧与前者不同之处是导演将观众的地位放在合理有效的位置上,既不过分强调也不完全忽略。观众只需要戴上一副面具遵循剧场的规则便可自由探索,这样既不影响演员的表演,又能极大的调动观众观剧的兴趣。
与此同时,传统镜框式舞台上隐形的“第四堵墙”被巧妙地分离出去,观众参与演出极大的考验演员的能力。演员表演过程中不仅需要零距离贴近观众,保证剧中事件更加真实可触,并且又要确保观众能自由的进行个体或者群体浸没。观众在剧情的推动下不自觉的保持着剧中的故事节奏,成为“演出中的一员”,同时又能客观审视着眼前的事件,在此过程中“观—演”的角色在不断转换中实现了一种全新的观感体验。这不仅激发了演员极大的表演情绪,更能带动观众在故事内容和情感体验方面进行主动性的探知与思考。
尽管观众参与的主张与部分西方实验戏剧的理论一致,但浸没式戏剧在观演关系的处理上仍旧存在很大的区别。尤其是演员与观众的界限依然存在,只是观众需要遵循一套简单有效的规则,最终才能保证演出秩序的流畅性,这种“合理有效”的规范性,恰恰是浸没式戏剧成功的关键。
二、移植与融通——中国元素的渗透与影响
导演菲力克斯将莎士比亚经典剧作《麦克白》进行了创造性的改编并搬到了中国的剧场里以传达自己的艺术主张,其中必然涉及了受众群体兴趣点的问题。在中国观众面前,时代背景与文化差异都考验着导演的功力。当然,菲力克斯并没有让中国观众失望,不仅麦克白故事的核心主题在改编过程中并未就此消亡,而且导演选择将三十年代的老上海作为与中国观众的融通介质,无非是借这个充满着浮生若梦的时代文化氛围满足中国观众的神秘幻想。
上海版《不眠之夜》和《麥克白》有着相近的故事内容:麦克白遇三个女巫得神秘预言,然后受欲望支配,杀死国王取而代之最后受到惩罚被杀。这部浸没式戏剧的主题依旧围绕欲望和人性展开深入的探讨,开端的氛围营造提示我们历史刻度,强调了背景对于戏剧内涵的作用。当然,上海版《不眠之夜》除了在故事架构与编排上较之于纽约版进行了升级和发展之外,其不寻常之处还在于对经典作品主题的多义性进行合理的解读,另一方面丰富了莎剧改编的地域维度,中西方文化元素的巧妙融合构成了本剧的大环境背景。对于中国观众来讲,戏剧内容与表达形式的新奇性与本土元素的认同感巧妙融合,既保持了独特的吸引力,又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舶来品的疏离感。
上海版《不眠之夜》似乎是导演对于神秘东方的一种致敬,虽然看似不经意的一笔,但是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却实属神来之笔。导演借助于麦克白的故事外壳,围绕着老上海的神秘文化氛围激发了中国观众对于麦克白故事的探索与解读,将中国观众不着痕迹地“浸没”在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异域故事之中。
三、浸没式戏剧形式在中国的发展与流变
浸没式戏剧的创作理念为中国的戏剧人注入了剧作、表演等多方面的创新灵感。由《不眠之夜》所引起的浸没式风潮更是启发了国内戏剧工作者们对戏剧表现形式的思考,尤为欣喜的是有一部分艺术工作者们已经努力改变传统的创作思路,在浸没式的路途上进行了多种多样的积极探索与尝试。
先锋派导演孟京辉是第一个成功尝试中国浸没式戏剧的导演,他眼光独到并适时的抓住了浸没式的先机,通过聘请国外专业的技术团队训练中国本土演员来演绎故事成功塑造了多线程叙事的结构,打造独属于中国的浸没式戏剧《死水边的美人鱼》。而借着浸没式的戏剧形式,由上海文广演艺集团、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打造的沉浸式戏剧《大上海1933》创造性的将中国传统艺术进行了新的诠释,演出中的评弹、京剧等艺术形式的运用恰到好处,诸多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与浸没式理念的结合,为中国传统戏剧文化的现代化提供了新的契机。另外,导演何念的“念剧场”推出的浸没式戏剧《消失的新郎》在剧场设置和情节安排上都别出心裁,其匠心独具的“以舞串联故事”的表现手法将“综合游戏”的观念植入到戏剧演出中,让浸没式戏剧形式在中国展现了新的风采。
实际上,在对浸没式戏剧的实践与探索过程中,我国的戏剧人不仅仅局限在剧场空间和表演形式的改变,甚至利用互联网和现代科技助力艺术。在2016年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扶持青年艺术家计划”中,由佟童编剧、执导,上海戏剧学院的主创团队与和来自新西兰的技术团队“故事盒”剧团共同打造的沉浸式戏剧《双重》创新性的利用手机 App 的触发引导观众欣赏整部作品。值得一提的是在观剧过程中手机会通过新闻弹窗、、小视频、电话通讯等展示人物内心潜台词,帮助观众了解剧情,进而推动情节的发展。
浸没式戏剧这一新形势已经开始被投资方所关注。该种戏剧形式在我国的发展已不仅仅局限于它本身所独有的演出特征,它在呈现方式上已经与我国传统文化内涵相融合进而形成具有中国意味的戏剧形式。此外,它与新科技结合的创新理念和市场化经营、运作模式都已经初见成效。
基于浸没式戏剧的独特表现形式,它对演员的肢体表现力和近距离表演、情感释放等方面具有较高要求,甚至在剧场空间打造、道具、服装、灯光、音效等方面高度的契合标准使得国内诸多浸没式作品的演出质量相对于国外的演出水准来说仍旧有一定的距离。所以,我们不仅要看到我国戏剧人对于浸没式戏剧的各种新鲜的尝试与解读,更要看到我们与国外戏剧市场的差距,并且在浸没式戏剧新鲜独特的形式下也要追求戏剧内容的精致丰满。
目前,我国演出市场的整体规模还未完全开发,仍旧存在较多发展问题。随着当前各种新颖的文化娱乐形式的出现,演出市场也需要跟随时代潮流在内容与形式上进行创新,打破传统演出的限制,吸引更多观众,尤其是吸引观众走入剧院。未来我国戏剧的发展趋势是否朝此方向进行,不置可否。但是,浸没式戏剧形式的出现有助于打破演出固有的边界,推动戏剧市场的创新和变革,这对于处在艰难时期的戏剧市场来说的确是一件具有里程碑式的大事件。
注释:
(1)Immersive Theatre译为浸没式戏剧,其概念最早起源自英国。它打破传统戏剧演员在台上,观众坐台下的观演方式,演员在表演空间中移动,观众也可采取更自由性的观看方式,甚至参与其中。根据观剧视角的不同,剧情也会呈现出相应的不同。
(2)Punchdrunk剧团于2000年创立于英国,由艺术总监兼导演Felix Barrett与编舞Maxine Doyle共同设计构思了所有作品。
(3)《
(4)希区柯克在恐怖片和悬念片这两个领域里都是当之无愧的开拓者,他的作品以一种故事结尾曲折惊险、但又不乏黑色幽默场面的“希区柯克模式”为人称道,其电影中有许多挣扎的黑色的元素。
(5)Bernard Herrmann于1911年6月29日出生于纽约市,50年代结识了惊悚电影大师 Hitchcock (希区柯克),这对黄金组合共同创作出许多著名的作品。
(6)参见冯俊等著《后现代主义哲学讲演录》,陈喜贵等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401-402页。
(7)最早使用“第四堵墙”这个术语的是法国戏剧家让·柔琏。1887年他提出,演员要表演得像在自己家里那样,不去理会观众的反应,任他鼓掌也好,反感也好。所以,舞台前沿应是一道第四堵墙,它对观众是透明的,对演员来说却是不透明的。第四堵墙是在传统三壁镜框式舞台中虚构的“墙”。它可以让观众看见戏剧中的观众。
参考文献:
[1]理查德·谢克纳.环境戏剧[M].曹路生,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1.
[2]阿托南·阿尔托.残酷戏剧——戏剧及其重影[M].桂裕芳,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3.
[3]佟童.当互联网思维拥抱戏剧会迸发出怎样的火花?[J].上海艺术评论,2016(06).